新井一二三：福島與戰爭
【聯合報╱新井一二三】
2011.11.10
自從東日本大地震以及隨後發生的海嘯、核電廠事故已經八個月了。可是，在福島到底發生了什麼，日本媒體至今未能追究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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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關核電廠事故的訊息封鎖，最直接的責任自然在日本政府。事故後，專家們收集到的許多訊息沒有即時公開於世，甚至被禁止發表。
一方面，這次的地震和海嘯造成的災難大到誰都沒能預測的地步，因為停電，連跟東京的通訊都一時斷絕，使得有些資訊無法從災區傳播出去。另一方面，當核電廠事故發生的時候，不僅在東京電力公司而且在政府有關部門裡面，顯然都有不少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保身，即逃避責任。
他們害怕自己過去的所為或所不為直接或間接地引發了事故，因而日後要被追究責任。為了盡量逃避責任，那些政客、官僚和研究者盡可能控制了重要資訊的擴散。
因此，雖然地震後不久，災區空氣中已經驗出了不尋常高的輻射性物質，但是沒有告知當地居民，更沒有即時下令疏散。記得有個執政黨領袖，到災區視察之際，從頭到腳穿上了嚴密的保護服。
可是，迎接他的當地幹部和住民卻穿著平常服。顯而易見，當時政府中樞已經曉得情況的嚴重性，然而對包括災民在內的全體國民隱瞞了。
為什麼？後來有官員說：因為擔心國民知道了真相後會鬧恐慌。我倒估計：因為他們沒有勇氣公開真相。
越來越多報導表示，核電廠事故是地震引發的，而並不是停電導致氫爆發後才開始有輻射塵汙染的。比方說，《朝日新聞》十月分的連載「普羅米修斯的圈套」報導：地震後不久當地就出現了全身穿著保護服的檢查組勸居民盡快避難，但是因為電視上的政府發言人重複地說「沒有即時的危險」，許多人沒有離開家。
記者也訪問前首相菅直人而發現：他似乎真不知道政府裡有部門專門負責核電廠事故後做疏散計畫的，他和屬下的溝通顯然特別有問題。
專家收集的資訊和他們提出的意見都沒有達到最高層，因而成為最高機密，誰漏出誰就是叛徒了。「普羅米修斯的圈套」第一步的小標題是「研究者的辭呈」，好幾個專家，因為受不了上層來的禁口令而離開單位，憑良心繼續做獨立調查。
三月十一日發生的遠遠不是單純的地震和海嘯。核電廠事故和後來的資訊封鎖，才是多數日本人至今晚上睡不好覺的原因。事到如今，大家都明白：政府不會告訴我們事實，其實他們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全部事實，但是連自己知道的一點點事實，他們也不願意公開，為的是保身，為的是逃避責任。
那麼日本人生氣嗎？做為日本人，大家都很理解那些懦弱的官員之心理運作。大家覺得，如果自己在他們的位置，也許會做一樣的事情。
過去八個月的社會風氣，讓日本人覺得，我們似乎回到了戰爭年代，不僅要跟輻射性物質打仗，而且要聽著「大本營發表」過日子了。「大本營發表」代表的是，打仗時候，雖然日軍天天失敗，但是大本營卻隱瞞著事實，媒體也跟著報喜不報憂，結果使國家走向了毀滅的機制。菅直人的無能好比是天皇裕仁的孤立。民主黨政府的許多幹部，恐怕過些時候，要被指名為「戰犯」了。
（作者為日本作家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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