汕頭瘋煙 96小時
2011年12月29日
壹號頭條
汕頭市潮陽區的海門鎮,位處深汕高速旁邊。上週二示威者堵塞公路,隨即激起武警以暴力驅趕,以保這條可直通上海以至瀋陽的要道。
上週二至五的九十六小時,廣東農民起義的星火燎原,從汕尾的烏坎村,蔓延至汕頭的海門鎮。超過萬名示威者一度佔領鎮政府,更堵塞沿海大動脈深汕高速公路,為的是反對第二座燃煤發電廠在海門後花園興建。
與烏坎不同的是,「海門之春」是一群毫無組織的烏合之眾,與只會發射催淚彈之武警對壘。示威者除了有燒香跪拜武警的老太婆,還有穿睡衣、道聽途說指起電廠會生癌的花師奶,更有擠黑妹牙膏力抗催淚彈的村婦。
一連串的騎呢示威,換來一個接一個的催淚彈。瘋煙過後,汕頭政府叫停電廠計劃。村民無厘頭贏了一仗,但他們其實不知道項目到底對他們有什麼影響。
本刊記者到海門首座電廠觀察,發現附近漁港海水的確布滿一片片黑色的疑似煤灰,威脅近半靠海食飯的海門人的生計。不過,旁邊農田並非如以訛傳訛的示威者所言般遭遇污染。住近電廠的年長村民更拍心口聲言,他們無病無痛身體健康。
催淚彈來襲,示威者快速計算着陸點,隨即蜂擁跑過去,齊心合力將之用水淋熄。
上週三,一名身穿粉紅睡衣花拖鞋的中年女士,在通往深圳汕頭高速公路海門鎮的收費站附近,向民眾發表演說。「因為電廠,愈來愈多海門人患癌了!」
圍觀群眾竊竊私語,另一名師奶突然爆出一句︰「聽說有人死了!」她們向記者坦言,雖然只是一介女流,但是為了海門的後代,她們上街抗爭。
但是,當記者仔細問,師奶們既說不出患的是什麼癌,又沒有數據證實她們的說法,也不知道電廠的底細,反正就是都講不出所以然來。「我們也是聽說的。我們農村人怎麼知道?」師奶們喋喋不休。
而記者請求師奶們介紹因為電廠而病倒的人,旁邊一名少男隨即插嘴道︰「病了怎麼會跟別人說呢!我們都要面子的嘛!」更荒謬的是,有示威者甚至以為,海門要建核電廠。
以訛傳訛狼來了
眼肚塗上黑妹牙膏抵擋催淚彈的三姑六婆,又燒香又跪地又拜神,求求武警釋放捉走了的示威者。
海門事件的爆發點,源於為數逾萬的海門人響應網上號召,在上週二晨十時先包圍鎮政府並趕走公務員,連門牌都拆掉,反對興建第二座燃煤發電廠。
其實在○九年,香港上市的華能國際電力,已經在海門全資興建了一座燃煤發電廠,並向南方電網供電。華能電廠共有四個機組,頭兩個機組已經投產,另外兩個機組則在上月尾遭環境部勒令停工,事關環評報告未過關,就大膽到擅自開工。
而今次海門人反對在他們後花園興建的電廠,是由同樣在香港上市的華電國際電力與豐盛電力(集團),合共投資近六十億元人民幣組建。擬建的華電電廠距離已建的華能電廠僅兩公里,並在今年十月中奠基,預計一四年投產。
一名熟知反抗歷程的示威者透露,華電電廠奠基之日,他們原本也計劃示威反對。「但是當天各個政府單位員工都被叫出去做看守了,一人五十元。」他說。
花師奶們貌似剛剛逃離準備冬至的廚房,穿着花花睡衣聚集大街準備示威抗議。
他又表示,華能電廠在○六年施工的時候,也曾經遭到居民抗議。「但是海門理事會(居民和政府溝通的半官方組織)的老大讓華能請去參觀電廠,還一人給了八百元和兩條煙。老大們回來後就說,華能處污技術是世界一流的,零污染!」該名示威者說。
於是,十二月初,海門人越過親政府的理事會,先在網上廣傳一封強烈阻止華電電廠上馬的《血淚書》,又在街坊鄰里之間口耳相傳奔走相告,約定二十日到鎮政府抗議。
佔領鎮政府拖拉至下午,毫無組織的示威者突然把戰場轉移到深汕高速。深汕高速是往來遼寧省會瀋陽與海南省會海口之間的沿海通衢要道。當局眼見這條來往廣東省和福州、溫州、上海、大連等城市的交通大動脈大塞車,馬上召來防暴警察發射催淚彈,邊毆打邊驅趕邊抓捕堵路民眾。示威者落荒退守收費站口,與武警對峙。
入夜,或許受到烏坎事件的啟發,政府竟然讓步,答應延緩興建電廠的計劃。不過在翌日,大部分示威人士仍未知道電廠暫緩興建的消息,繼續大喊要反對興建電廠。只有少部分清醒的民眾知道,要求放人才是他們當下要緊的訴求。
示威眾生相
海門鎮衝突過程
發射了三日催淚彈,示威踏入第四日,也就是上週五,四名年逾八十歲、被譽為「海門母親」的老婦,手挽着手步履蹣跚向武警陣列進發,聲淚俱下請求當局釋放被逮捕的示威者。只是,還未到警方設置的封鎖線,便遭武警揮動短棍驅趕。
隨後頂上的是穿着各式睡衣的師奶,向着武警陣列時而跪地叩頭,時而燒香苦行,又揮動樹枝高喊「抗議!抗議!」,換來三數顆催淚彈,人群一哄而散,掩着鼻瞇着眼跑呀跑,又回頭偷偷看,看見煙霧都散了,然後歸位。有民眾隨之吆喝着︰「婦女過去!」
「他們是官,我們是民,怎麼鬧?他們手上有打人的棍,我們怎麼有?他們要打我們就容易,我們要打他就犯法。民和官鬥起來是吃虧的。」退休漁民林女士說。一名八十後示威者更得戚地說︰「我們潮汕男人不會打女人,誰知姓共的不認男女,照打!」
山寨橫額是示威者把旁邊油站的旗幟夾硬拔了下來臨時徵用的,此前連示威標語也沒有,可見毫無組織可言。
烈日當空,有女示威者手持一支牙膏,先在自己的眼肚塗了兩下,然後與眾共享。「有這個不怕催淚彈!」她握拳興奮地說,差點兒把牙膏擠了出來。一名中年男示威者也隨即自掏腰包買了半打牙膏派街坊。「為了海門人的生命!」他說。
壓軸出場是九十後美少女。她們原本靜坐,連橫額都無。後來有人找來一塊爛布、一支水筆,五六個美少女便跪在地上奮筆疾書「保 衞家園」等標語。終於有橫額了,卻沒有人敢高舉着走到武警的封鎖線前。於是,有示威者急步跑上前,把橫額插在剛才插香的筒內。
滲透在示威群眾之中的便衣公安則更為搞笑。他們大都剪個小平頭,目露兇光,蕩來蕩去,身穿黑衫黑褲黑褸,要不大剌剌把弄着山寨 iPhone影示威者的容貌,要不就偷偷地用車匙形偷拍器拍下記者的一舉一動。
上週五晚,汕頭市委副書記孫光輝公開承諾,永久停建電廠。而一直企硬的汕頭市潮陽區委書記陳新造也表示,會待環評通過,並先向公眾諮詢,才會考慮復建電廠。「海門之春」以人民勝利落幕。
煤灰遍海水
記者在華能電廠旁邊淺灘抽取的海水樣本發現,海水裡含有大量一小片一小片疑似是煤灰的黑色物質。
本刊記者按照示威者的提示,搜尋燃煤發電廠的「黑材料」。記者在華能電廠旁邊的淺灘,抽取了一小瓶海水樣本,發現海水裡含有很多大約兩毫米乘兩毫米、一小片一小片的黑色物質。
本地環保組織綠色和平的項目經理張韻琪分析,按照海水取樣位置,以及黑色物質的形狀和尺寸,好大機會是電廠的煤灰。另一環團綠色力量行政總幹事文志森表示,燃燒完的煤灰含有重金屬,如果電廠關閉了或者根本就沒有脫塵裝置,煤灰最終會被傾倒進大海。難怪岸邊的釣魚郎說︰「以前水全部是清清的。現在好不好你自己看一下!」
過去十多年來,福建漁民沈先生每年總有一半時間在海門捕魚。他記得,興建電廠以前,該地岸邊是鰻魚苗和螃蟹苗等的世界,落雨便會把漸漸長大的魚苗沖到深海。「自從建了電廠,就沒什麼魚好打了,那水熱熱的!」沈先生一臉無奈地說。
海門十二萬人口之中,近半是漁民。電廠污染海水,海水污染漁產,影響當地漁業,威脅漁民的生計。
他解釋,水之所以發熱,是因為電廠抽取海水作冷卻之用,隨之排放熱水出海。他把手放在海裡一試,發覺不對勁,再把魚網一收,就絕望了。「魚都是死的,魚苗生長不出來。」
「我們是從福建來的。這裡有魚,我們就在這裡捉。沒有,我們可以回老家。對我們來說,沒什麼關係。他們這裡的人就不一樣了。他們天天在這裡捕魚,如果沒有了,他們就沒什麼地方去了。」沈先生同情地說。「這裡的漁民要吃西北風了!」
海門人口約十二萬,近半是漁民。有五十年捕魚經驗的林先生是其中一人。他十五歲出海,早年還有一艘大馬力的船,如今魚獲日減,只好把大船賣掉,用小船在近岸捕魚。林先生說,華能電廠連水帶魚抽進水冷系統,魚都死光了,然後把水排出來。他說︰「我們這裡的海呀,給地方政府賣掉了!」
農田河流得保留
不過,位於洪洞村的華能電廠,並非如示威者所言的受到嚴重污染。洪洞村距離海門市區約二十公里。據多位村民所講,洪洞村民以前以種地為生,後來年輕人都出外打工,留下少數婦女和老一輩耕田過活。村裡的農地大多種地瓜,並引附近水庫的水灌溉,又或挖水井引水,與電廠興建以前比較,農產品的收成並無下滑。至於村裡的小溝骯髒得嚇人,其實是從村裡民居及電廠職工宿舍的污水渠排出。記者到電廠附近的河流視察均發現河水乾淨得清澈見底。
至於空氣污染,村民坦承,電廠多少會對人體造成影響,但是自電廠兩年多前投產,他們至今無病無痛,「身體很健康」,還着記者要尊重事實。「有就有,沒有就沒有,不要亂講。」六十多歲的村民李先生說。汕頭大學醫學院表示,並沒有證據顯示,華能電廠搶高了海門人患癌或其他疾病的機率。
華能電廠位於海門鎮的洪洞村。村民表示,農地引水庫或水井的水灌溉,電廠○九年投產至今,並未對農田造成污染。
烏坎村與海門鎮事件比較
汕頭汕尾衝突四起
09/12:汕尾市烏坎村,村民封村抗議官員私賣土地,公安入村捉走維權代表
12/12:汕頭濠江區三寮村,五百人到汕頭人民廣場抗議村政府賣地
16/12:揭陽市揭東縣白塔鎮廣聯村,村民抗議村支部書記私賣幾千畝山林土地
18/12:汕頭溪南鎮上岱美村,數千村民抗議村官私賣土地
20/12:汕頭海門鎮,過萬村民抗議興建第二座發電廠
26/12:碣石鎮新饒村爆發徵地示威,要求徹查鎮政府私吞五百畝土地
華能電廠是海門首座燃煤炭發電廠。兩個機組在○九年中投產,另外兩個機組則因為環評未過關就擅自開工,遭環境部緊急叫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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